【周叶】烟 58
远足……还挺好玩的，周泽楷和叶修不约而同地想。
就这么黏黏糊糊地走了半个多小时，密林间突然传来一男一女的说笑，远处密林里一个显眼的橙色块不停跳动。听所用的语言，大概是来爬山的本地居民。
叶修和周泽楷不约而同停了停，四目相接时，牵着的手又不约而同地紧了紧。发现彼此心意相同，两人一齐笑了，就那么继续拉着手，也不避讳地慢慢迎上去，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对方似乎也是一对情侣，突然遇见两个手牵手的东方男子，都有些吃惊，又很快露出会意而友善的微笑。说意大利语和法语的本地恋人遇上只有高中英语水平的电竞选手，双方谈不上什么交流，只能用蹩脚英语彼此问候。大约外貌因素放之四海皆准，金发马尾女孩对两人非常热情，一直夸奖两人是漂亮又可爱的一对，又连比带划地推荐他们往上走两百米，去看一棵很大很漂亮的树，还专门用纸笔画了个草图。
哪怕是叶修，也听懂了她口中的“非常非常美丽的树”。实在无法拒绝她执着的善意，两人改换了方向，进入女孩所指的密林方向。
那棵树比想象中更容易找到，它位于一片不容错过的开阔的林地，巨大、沧桑，直径甚至超过叶修的胸口。那棵树又和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它并非挺拔地站立着，而是横倒在绒绒的草丛中，已经死去不知多少时光。
青苔覆盖了树干表面，偶尔露出凹凸的黑褐树瘤，黄色、白色的小花点点长在地面和青苔中，林地偶尔洒下一点阳光，给草地染上浅浅金芒。曾经，这棵树独自生长了漫长的岁月，根须牢牢占据这一片土地，让其他树木都无法生长。直到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无情的大自然击中了它，点燃了它，将它彻底摧毁，最后轰然倒下。
没有了虬劲有力的躯干、绿荫如盖的树叶，它依然是美丽的，庄严的。小小的林中草地，仿佛一处巨木的坟场，生命在这里终结，生命又在这里开启，无数新的植物在死去的树干上得到新生。
叶修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朽木，他绕着树走了半圈，突然兴奋地探过身：“小周，快来看，这里有一大捧蘑菇！”
周泽楷过去，正见到叶修好奇地弯着腰，探出手指，想要触碰那丛长在木头空心内壁上的蘑菇。它们是一种两人都没见过的蘑菇，最中间一朵伞帽约半个巴掌大，周围是一圈簇拥它的小蘑菇。整个蘑菇呈浅黄色，衬着绿色的青苔，分外惹人怜爱。
真正触碰到未知植物之前，叶修停下了手指，发现不远处的周泽楷默默举着手机，拍了自己有一阵子。
“拍了什么？我看看。”叶修好奇地凑过去。
周泽楷不是简单地给蘑菇拍照留念，而是抓拍下了他手指将触未触那一瞬间的景象。手机屏幕上，洁白如玉的指尖仿佛汇聚了阳光，让蘑菇的伞帽努力探出头来，向它无限趋近。简单的构图，通过光圈虚化和巧妙的构图分割，见证着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不期而遇，让观者油然生出美的赞叹。
叶修眨眨眼，吃惊地接过手机：“这是我的手？”他好奇地转动自己的手指，对比照片。陈果赞美过很多次叶修的手，说跟唐柔的一样，都是艺术品级别，应该去上保险。叶修一直不以为意，觉得是老板娘夸张，他一个大男人，跟妹子的手能一样嘛。
周泽楷的照片给他带来了全新的认知，看不太出骨节的流畅线条，保养细腻的白皙肌肤，光线下半透明的淡粉指盖……都让这双手美得毫无缺憾。
“小周，你手机开美颜了吧？”再三对比后，叶修肯定地说，“就妹子们发朋友圈常用的滤镜，磨皮磨得鼻子都看不见那种。”
周泽楷摇摇头，凑过去拉着他的手点开拍照。选了专业模式后从感光到快门到光圈选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参数，重新对准了蘑菇群，说：“刚刚光线正好，要等到最佳时机，你看——”
他的手托着叶修的，等待了几十秒，正好一片云过去，视野突然亮起些许，周泽楷迅速连按快门。又点开拍得最好的一张，示意叶修来看。望着远比亲眼目睹更美丽的定格画面，叶修感叹了：“原来小周还是个隐藏的摄影小能手。”
周泽楷笑笑：“跟我爸学的。”
有一回轮回全队组织带家属去度假，方明华老婆对他拍的照片惊为天人，诚恳表示：“周队，你要是看上哪个妹子，就给她拍照。光这摄影水平，保证对方哭着喊着做你女朋友。”
方明华翻个白眼：“得了吧，小周光靠脸也有大把妹子哭着喊着要做女朋友。”
方夫人冷冷一笑：“你是在暗示我错找了一个既没有脸，拍照还是死亡审美的老公吗？”
方明华秒怂：“老婆我不敢了！从今天起我就跟小周学拍照，保证再也不让你在朋友圈丢人！”
叶修正喝着水呢，听了差点笑得呛到：“摄影技能这么有用，我也要跟周队进修一下，好提升竞争力。”
他倒是忘了半个人还靠在周队怀里，瞎说话的结果是被啃了好几下肩膀。周泽楷从后头搂着叶修，点开手机示意：“以后，只拍你。”
周泽楷手机里有个专门相册，里头几百张照片，镜头中心都是叶修。时间轴在告白后，大概是觉得确立了关系，拍自己恋人不算偷拍，善于把握战机的枪王偷偷摸摸抓拍了不少叶修照片。
跟人讨论，低头练习，笑着拉仇恨。
行走，站立，趴在桌上休息。
微笑，皱眉，淡淡叼着烟。
一张，又一张，头回看到这么多镜头下的自己，叶修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看到最后，他彻底动容。
“这是……你眼中的我。”叶修突然说。
周泽楷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赧然地点点头。
精挑细选后保留的，都是他喜欢的叶修的样子，倘若谁不懂得什么叫做倾注爱意去捕捉一个人的灵魂，只要看到周泽楷拍摄的叶修，他就一定会明白。
“在你眼里，我好像有点太好了。”叶修露出一点苦笑，侧过头摸着他的脸颊说，“小周，你知道吧，真实的我不可能这么好。”
修长的睫毛没有盖住周泽楷迷茫的表情。
“账号卡在赛场上光芒万丈，选手在赛场下却都是普通人。”
叶修的表情很轻柔，语气却足够让人明白，他正在诉说一些深思熟虑过的话：“真实的我，如果不提荣耀带来的光环，只是个百无一用的宅男。家务不及格，性格不算好，品貌不坏也不好，有很多很多缺点，并不完美，也不——”
认真地停顿了片刻，他说出那两个字：“伟大。”
周泽楷突然明白了叶修今天对自己的纵容。他不想去问恋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也不关心，他只在乎对方似乎误解了一点什么。努力思考了好一阵子，想到眉头都皱得让叶修心疼了，周泽楷才说：“第五赛季全明星。我叫住你，你转过身。”
叶修笑了，他没有忘记过那一幕，彼时锐利又倔强的少年，想来竟让人有些怀念：“我记得。”
“你回头看我，你的眼睛——”周泽楷突然不知怎么措辞，他想为叶修用尽一切最好的形容，然而还不足够。最终，踌躇好一阵子后，只能自暴自弃地用了最简单直白的描述，“特别好看。”
叶修呆了几秒，才震惊地说：“小周，你对我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这个词放在他们之间，实在怪异，发问的叶修先情不自禁笑了，听问题的周泽楷也把脸埋在他颈窝吭哧吭哧笑了会儿，才抬起头回答：“没有！”
“太冷漠了，亏我看你第一眼还想，咦，哪里来的大帅哥。”叶修啧啧有声地说。
周泽楷喜欢他胡说八道的样子，忍不住用嘴唇摩挲一下叶修的脸颊：“我看着你，觉得‘叶秋’就该这样，任何别的样子都不对。然后，”他微微眯起眼，又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不大想得起那个梦的内容了，只记得梦中有一抹碧绿的颜色在壮烈燃烧，那是一种叫人惊心动魄的美丽色彩，哪怕梦醒后多年，周泽楷也无法忘怀。
“你，就像那抹颜色。”周泽楷说。
见过叶修，认识叶修的人，可能都会赞同周泽楷的比喻。叶修是一抹让人见过就无法忘记的色彩，你也许很难把他归类划分，你也许并不喜欢他的色谱，可一旦他从你的生命里掠过，就会留下浓重的、独特的，任何第二个人都无法替代的印痕。
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眼神相对，周泽楷已经将“叶秋”放在了独一无二的位置，这是源于对其人格魅力的不由自主心折。
周泽楷承认，自己从没将赛场上的叶修和生活中的叶修彻底分离，因为荣耀也是恋人的一部分，是构成“叶修”这个人格最重要的基石。
无关私心偏爱，从前和此后，他不会再将“伟大”和第二个荣耀选手联系起来，因为它们就是只能给予叶修一个人的桂冠。因为在那个瞬间，他想起的是多年前经理曾说过的：“无可争议的最强大的胜利者……要真有那样的人，我想，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传奇吧。”
叶修愕然半晌，最后笑了，这就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看来我得努力了，争取变得和你的照片一样好。”
这是周泽楷没料到的宣言，又似乎是叶修才会做出的宣言。他一直深深恋慕叶修这份写入灵魂最深处的极致完美，哪怕恋人只把注意力转移一点点在恋情中，也让人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好开心……”周泽楷突然搂紧了叶修，像他们第一次接吻时，让骨骼肌肉有些疼痛地彼此挤压，生怕放松一点渴求，人就会如烟般溜走。
“叶修，我很开心。”他无法停住地说了好几遍，直到语言变成“喜欢你”，再变成“爱你”，最后被脸颊泛红的恋人毫不留情地以吻封缄，悄悄化作舌尖吐露的呢喃的秘密——
苦涩让人沉默，磨难让人成长，责任让人有力，而爱……爱，让我们变成一个比过去更好的人。
将周泽楷带来的雨披垫在草丛，他们相互依偎着，倚靠在美丽的巨木边说了很多话，交换了很多亲吻。直到甜蜜的时间飞快过去，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六点。在叶修的提议下，用劳苦功高的雨披盛着淡金色的蘑菇，一路带回了酒店。
等他们到达，大多数放假的队员都已经回来，苏沐橙对叶修做了个你知我知的鬼脸。后者笑笑，把雨披递过去：“看看我们从山里带来的礼物。”
“老叶你都会带礼物了，”刚刚进门的黄少天抄手拿走，大喜道，“这是山里现摘的蘑菇？好吃吗？”
“你应该问‘能吃吗’才对。”后脚跟进来的王杰希说。
张佳乐和唐昊出身K市，对菌类了解颇深，马上对坐研究开了。前者说：“颜色像鸡油菌，样子就完全不一样。”
“味道也不像。”后者低头闻了闻，“按颜色和模样，没毒的可能性比较大。”
“正好哇，”方锐举起手里的袋子骄傲宣布，“我和李轩在华人街买了火锅底料，来吃菌菇火锅吧！”
黄少天脸一垮：“菌菇火锅要什么底料，白汤不行吗？”
“白汤的火锅毫无灵魂，要吃就要牛油底，重麻重辣才是王道！”楚云秀无情鄙视他。
张新杰不怕吃辣，只担心吃太油腻大家受不了：“红汤白汤都准备吧。瑞士蘑菇种类很多，先拿给酒店辨认一下，除了底料你们还买了别的菜没有？”
经过大厨鉴定，叶修摘来的蘑菇真的能吃，味道极其鲜美，让领队难得一次得到了大家衷心的表扬。除此之外，大厨还贡献了各种蔬菜、现切肥牛肥羊，于是国家队小伙伴们坐在餐厅里，愉快地吃起了火锅。
贾干事对这一队内活动万分赞同，恨不得举双手双脚支持。不止是因为他也是个火锅爱好者，更是因为他可以趁机抓拍一点大家和谐友爱的照片去发微博。
外头各种阴谋论队内团结时，贾干事曾经想拿那张全队在首博的搞笑合影来发，好破除一下谣言。结果全队上下从1号叶修到14号方锐，全都抵死反对。偶像包袱沉重的孙翔还放话威胁，谁敢把照片外传，他就跟谁没完。喻文州也笑眯眯地说，不能让粉丝看了，跑去首博合影，捣乱博物馆秩序。
贾干事不怕孙翔，就是喻队长温柔的笑容让他身上抖了三抖，乖乖把照片删掉了事。
没有爆料，制造爆料，贾干事悄悄拍下黄少天抢唐昊碗里肉圆的瞬间，又将镜头对准了筷子同时伸进白汤锅的喻文州和肖时钦。他决定，从此做一个抓拍小能手，全方位展现国家队的团结友爱！
看见周泽楷笨手笨脚给叶修剥虾，后者忍俊不禁的画面，贾干事默默按下了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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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贾干事，每天为粉粉黑黑操碎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