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有狐12
轻轻一句话，色变两个人。叶修噗哧一声笑了：“大眼儿你别吓唬老韩，看他那张脸。”
韩文清可没他那天塌下来也只当被盖的闲情，紫霄宫代掌教神色峻厉，眉峰似一对扬起的铡刀，山根处深深刻出两道竖纹。却是想起当初云弈同叶修一见之后，孙哲平私下里对他说：“自己门里的掌教弟子，倒不如外人熟稔。老韩，你觉不觉得这事有古怪？”
能不古怪吗？云奕这位亲传弟子从一开始就出现得蹊跷。大战之前凭空落地，不曾升过杏黄旗，开过紫微殿，拜过祖师爷，只因掌教亲自带上山，就莫名其妙地和韩文清等人同列二代弟子。掌教怕人心不平，以切磋为名，让云弈和吴羽策比试一二。见云弈剑术精妙，玄功深厚，不到一百招轻取吴羽策，确实为紫霄嫡传，弟子们的议论才勉强平息。之后以云弈实力出众为由，掌教又一力换下吴羽策，让其随韩文清等人前往流碧城……
现在想来，云弈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走流碧城这一遭。一个巧合是偶然，许多个巧合就是故意，百多年来这件事在韩文清心中盘桓何止千遍，王杰希所说的疑点，也是他长久以来的不解之谜。
紫霄宫的内事不可对外人细说，韩文清冷冷地看向叶修，道：“我会查清楚。”
“这么可靠？那就交给你了。”叶修打个哈哈，写在脸上的不甚关心，这下连王杰希都忍不住要侧过头瞅他。
韩文清表情凶恶，王杰希异眼吓人，被两人死盯住还能从容不迫的人当真不多，叶修可谓个中翘楚。他懒洋洋地道：“老韩，其实我不在乎谁捅了这一剑，过去的事已经成过去。我倒是很好奇，当年勾连天魔、盗走解厄定星符背后的主事到底是谁？”
“那件事不是查出来了？刘皓修炼魔道典籍，为天魔所染，最后犯下大错。”王杰希眯起眼。
韩文清眉头蹙得很深：“你想说什么。”
“刘皓私心是重，但他不蠢。六欲天魔只有杀戮毁灭的本能，一旦魔染就成为傀儡，永世折磨不得解脱。他一个鬼修，勾连天魔有什么好处？”叶修抬手止住他们说话，“修炼魔道典籍的解释看起来很合理，我看过从刘皓须弥芥子里找到的那本魔功《气反大劫经》。确是博大精深，以劫为炼，和此界魔修渊源都不相同。可是有魔功或者可以使出一些魔道术法，未必代表一个人练了魔功，你们见过天下间有不血祭、不采补、不吞噬、不逆道的魔修吗？”
王杰希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为什么叶修伤势才好就闹着要下山散心：“你离开……是去查刘皓了！”
叶修颔首，淡淡地道：“记不记得刘皓曾潜修的赤石山？当时曾有一桩血案，山脚下桂川县城中一大户人家，家中妻妾不合，大妇害死了一对庶出龙凤子女。小妾心痛之下，便在井中下毒，毒死阖家五十九口后吞金自尽。此后城中一旦有龙凤胎落地，满月时鬼母就会出现，然后孩子离奇失踪，乡里传说是小妾化作厉鬼误认儿女。后来紫霄宫去调查，这件事却是安在了刘皓身上。”
“役使阴鬼搜罗婴儿修炼魔功，当真罪大恶极。”韩文清厉声道。
“劫经之中，确实有以满月婴孩练功的法门，可是……并非必须龙凤胎不可！”叶修意味深长地道，“倒是就我所知，有一样魔道法宝叫做阴阳鬼子环，是要将满月的龙凤胎婴孩炼成鬼子。”
王杰希当初也是参与了围捕刘皓的行动，略一思忖就摇头：“刘皓没用过这样法宝，须弥芥子中也没有。”
“证据呢？”韩文清可不像王杰希那么信任叶修的判断，一皱眉已经指出了关键，到底是炼法宝还是修魔功，空口岂能无凭。
“阴阳鬼子环除了血祭，还需要天魔骨、元癸砂、墨骶玉这些极难寻找的材料，并以阴阳真煞为引，才能炼成。正好，赤石山百里外的一处谷地，就有这种煞气。我去走了一趟，发现煞气确实被人采走了，又问了一下山中的妖怪，遇见个记性不错的黄羊精。它曾在二百多年前某个中元日的正午，见过一个黑衣人在真煞中凝练法宝，引来了魔道天劫上清辟邪雷。因为那是它第一次见到魔道天劫，是以印象深刻。”烟杆不知何时已被点燃，叶修吸了一口，悠悠地喷出一缕白烟：“中元正午，正是天地间阴阳转换最剧烈的时刻，元神以下的鬼道修士绝不敢出现在日光下。刘皓，可是鬼身。”
这一番话抽丝剥茧，条理分明，韩文清的脸色终于变了。当初负责调查赤石山的是明德书院，倒不是不够认真负责。一方面，人类修士不像叶修这位妖王见多识广，又容易和精怪打交道。另一方面，人的寿数有限，妖怪却是寿元绵长。同样一桩事，过上几百年，对某些妖怪只是打个盹儿，在人世已是王朝几度。
“我回去就知会明德书院和小须弥天。”韩文清深深地看了叶修一眼，后者把阴阳鬼子环的材料说那么清楚，显然是把这条线索留给他们了。
叶修笑眯眯地道：“说的是，我再能干，也不能把天下间的难事都干光了，你们要努力啊。”
这狐狸一旦不说正经话，开口就气死人，王杰希不忍卒睹地把头扭向一边。韩文清哼了一声：“废话多！”却是再不听他罗嗦，猛地握掌成拳，一团硕大的黑红火焰从掌心开始燃烧周身，不到片刻身影已在火焰中消失无踪。
“老韩这一手空火遁耍得帅气，”叶修啧啧有声，顺便不忘讽刺好友，“比某人的半吊子九龙神火罩强多了。大眼，你守着浮槎岛，我要去镜海找一趟文州。”
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几眼，王杰希淡淡地道：“好像刚刚才有人义正词严地说，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
“我骗老韩的。”烟杆微抬，叶修细长如柳的眉斜斜扬起，飞出一个有点点狡猾，又有点点好看的弧度，“要真是小周干的，必须戳他十剑八剑才能出气。”
他说话向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个目的下面往往藏着七八个打算，王杰希当然不信只是为了出气这么幼稚的理由，只是提醒道：“还剩下大半年就是大荒祭，你能赶回来吗？”
倒是完全忘了这茬儿。叶修烦恼地衔着烟杆，囫囵道：“真说不好，你知道文州那个法术一用，睡个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不如……说我病了？”
“这个理由上次已经用过了。”
“我最近心情不好。”
“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王杰希体贴地提醒：“病逝奔丧这个理由不行，狐族最老的长老才八百岁，比你年轻多了。”
仔细想一想做了这么多年妖王，为了逃避开会真是什么借口都用光了。叶修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就说你夜观天象，最近都是大凶日，大荒祭改日再办。”
我们是妖怪，又不是人，挑什么黄道吉日呢。王杰希满心无奈，叶修倒好，近千年的妖族规矩也说改就改，麻烦事最后还是落自己头上。想到又要面对一帮群情激愤的长老们，从容如他也开始头疼了。
不过他深知个中轻重，百年前的惨状依然历历在目：叶修浑身沐血气息断绝，黄少天自爆妖丹灭魔十万，张佳乐死战不退元气尽丧，血色染红了天际，魔影之下流碧似墨，多少精英故旧一个个在眼前死去……没有将前因后果是非曲直弄清楚之前，王杰希宁可不开大荒祭，也绝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度重演。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不纠结了，大不了变化真形，谁不服一口吞了拉倒，唯一可虑的倒是：“大荒祭之日也是约好修补大阵的时候，贸然改期，又没有一个好理由，只怕会引起各大门派的怀疑。”
“不难。”叶修智计超卓，岂能不防流碧城空虚引来他人觊觎，道：“正好外丹将成，我让文州取出来，有池子里那两个加上你，谁也不能在浮槎岛翻起风浪。至于理由……”
万妖之王微微一笑，飞扬跋扈地道：“大眼，我们可是妖怪。”
“——妖怪耍横天经地义，从来就不用讲什么道理！”
王杰希失笑声中，叶修在窗台磕了几下烟杆，不一会儿，年幼的龙隼已经安静地停在了窗外。揉揉邱非的脑袋，说了几个字，他翻身上了羽背。龙隼仰头鸣叫一声，振动翅膀，带起了一阵猛烈的罡风，笔直如箭，直上九天。
流碧城本是在罡风带之中，因为扶桑树与仙宫两重庇护，方圆千里不见罡煞。邱非驼着叶修直直地朝天上飞了才有盏茶功夫，他们已经重又进入了罡风中，太常穹霄妙风紧紧地包裹了两人。此风动摇神魂，心灵一旦失守，就有种种真幻妙变。邱非跟随叶修修习玄门正宗功法，最能持戒守元，却是毫不惧怕，速度不减，不到半个时辰已经遁出了妙风包围。
此时已经可以看到，就在接近天穹的地方，一面如镜光滑的湖水倒悬在头顶。湖面方圆万里，中有茵茵碧色，无数水草藤蔓在水波下荡漾，仿佛无限思绪从绿色的长梦中延伸，被安静的水晶包裹在中央。
随着越来越升高，镜海中散出了一股巨大的威压和煞气，像是天罡地煞都被凝结在一起，落了下来。见邱非越飞越慢，叶修一笑腾空，拍拍弟子的背，道：“到这里不错了，回去吧。”小龙隼很是倔强，又扑腾了一丈多，终于力竭，绕着叶修打了个转，咻咻地叫了几声。像是在说下次一定飞得更高，换来师父在脑袋上乱揉一通，这才展翅离开。
像是知道叶修来了，邱非离开的同时，镜海水面无声无息地分开，一条漩涡水道出现面前，尽头却是一艘悬浮在水下根须之间的金色宝船。叶修身似流星，一个眨眼已经站在甲板上，只见七层船楼高耸巍峨，上悬三个大字“无名斋”。
喻文州负手而立，蓝衫风流，笑颜似酒，望之欲醉，柔声道：“你来了。”
“来了，”叶修点点头，皱眉打量一下宝船，“上一次来不是塔吗？”
“方师弟找到一副巨海鳅的龙骨，肖师弟又找到几株金丝灵楠木，炼法器嫌多，造房子嫌少，干脆就改了。”喻文州微笑道。
叶修呵呵一声：“方锐哪会找什么龙骨，是从哪儿偷的吧？听说西海上的降龙岛遭了贼，海寿翁多年的珍藏被洗劫一空，正在四处找懂得圆光回溯法术的道友帮忙捉贼呢。你说，我让大眼去给他算算，能不能见面分一半？”
喻文州也不紧张，悠悠道：“当初为你施展‘大赤丹心诀’的材料钱……”
“咳，”叶修马上正色道，“我们是什么关系？谈钱多俗，伤感情。”
喻文州一笑，倒是不反驳——因为叶修的话并没有说错。他这位无名斋现任的斋主，本来就是妖族，和流碧城关系匪浅。喻文州原身是箕水豹，本是东方七宿镇守，身似玄铁，善弄风雷，严格来说算是灵兽而非精怪。只是他与寻常妖怪不同，乃是天生白子，体质、速度、力量都比同级大妖弱上几分。好在喻文州性情坚毅，并不自弃，反而另辟蹊跷，精研术法，走出了一条与所有妖怪都不同的道路。
若论实力高下，公认妖王叶修最强；若论原身威力，大鹏金翅鸟独占鳌头；但是说到道术神通，却是无妖可出喻文州之右。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就在喻文州于大荒祭一战成名，妖族长老忙不迭地邀他进入流碧城时，前者竟然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十分奇葩，他仰慕儒门先圣，想拜入明德书院门下。
在长老们和许多妖怪们“叛徒”、“忘本”的骂声中，喻文州面不改色，来到了明德书院门前。结果就更有意思了，书院的山长教习们正开会研究到底要不要收一个妖怪入门。当时的无名斋主有事路过，一看喻文州就赞了句：“大雅大善，卓尔不群，可愿做我的弟子？”——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劫胡了！
除了喻文州这位心慕儒术的妖怪大师兄，无名斋排行第二的肖时钦出身墨门，机关术天下闻名。排行第三的方锐则是在街头摸斋主荷包时被抓回来的徒弟，盗术无人能及。用叶修的话来形容一下，就是：“文州，你们这一派，还真是满门奇葩！”
因着这一层缘由，又加上无名斋常年监守七曜太玄大阵，距离流碧城最近，常来常往之下，连带肖时钦和方锐都和妖族关系亲厚。
喻文州把叶修带进房内，又沏了一壶好茶，待到听完诸般前情。他沉思许久，低头抿了一口，才发现水已经凉了，于是冲叶修微微一笑：“要我为你做什么？”
叶修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件，想个好点的借口掩饰一下大荒祭和太玄大阵的事情。不然别人好说，张新杰性子最是一板一眼，一定糊弄不过。”
略一思忖，喻文州欣然道：“这一百年来建木逐渐恢复生机，我就说大阵需要随之调整，暂时不能修补，以免生克之下再出篓子。”
叶修点点头，又道：“第二件，炼进去的外丹，还要麻烦你帮忙取出来，拿给王杰希。”
“此事原本九死一生……竟真让你做成了。”喻文州又是无奈，又是佩服。当初叶修想用大赤丹心诀救黄少天张佳乐，他跟王杰希无论如何不肯同意。谁知叶修找方锐盗了两颗属性相合的妖丹，一声不吭地炼在了心脉内丹上，逼得他们不得不就范。
“多亏了你们。”说到这件事，叶修也有些感慨。当时妖丹一炼，本命元气就如江河入海一般被黄、张二妖无意识鲸吞，他差点被吸成狐狸干。幸亏喻文州王杰希轮流注入元气，肖时钦又帮忙建造璇玑池，这才撑过了最凶险的时候。
喻文州摇摇头以示不敢贪功，又道：“第三件事，我也知道了。”放下手心的白玉茶盏，他掌中已然出现了一盏石灯。此灯似玉非玉，似铁非铁，呈银灰色，高有六寸，三棱日月星，八面刻八卦。最奇的是，灯中无油无蕊，却有三朵灯焰飘于其上，一黑一白一灰，仿佛循某种天地之理，颜色不断交换改变。
他指尖在灯焰上一点，三朵灯花齐齐跳起，以灰光为轴，结成了一个风车般的转轮。叶修静静看着，闭上了双眼。“去！”喻文州两指一并，念动心诀，三光飙飞，直入叶修眉间，冲进了他的识海。
叶修脑中轰地一声，无数念头显识隐识炸裂，无数记忆往事经历飞逝，无数前尘今生后世纷至沓来。在意识被彻底淹没之前，耳边是喻文州幽幽一叹：“就让我，送你一场浮生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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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不是小周生贺而是基友生贺，太久没写了真的写很慢，泣，希望基友们不要怪我
明天会更，为了小周生日，就算爆肝我也会拼命写到他能够出场的！握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