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有狐03
什么是神仙？
简简单单一句话，真把周泽楷给问倒了。他那便宜师父自己是个半吊子，对神仙的描摹也不过是些服气饮露、飞天遁地、术法通神、起死人而肉白骨的野史轶事。
什么是神仙？
叶修也不等他回答，已经悠然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神也。立天之道，定天之行，仙也。顺天之守则为神，逆天之命则为仙——神仙，即是天道意志的一部分！”
“既是修仙，怎能不循天道？画几个符箓，弄几手法术，骗骗乡野愚夫，也能叫神仙？”叶修不无讥讽地道。
小世子忽地站了起来，肃容正冠，恭恭敬敬朝叶修一拜：“多谢尊长开示。”
学无止境，达者为先，他不觉得拜一只狐狸有甚不妥。倒是叶修哟了声，吃惊地道：“一晚上头回听你说这么多个字。”
人生得聪明漂亮，总归可以多占些便宜，周泽楷也是如此。本来叶修将名字告诉了他，就算报恩完毕。但是见了如此良材美质，倒不忍心叫他耽搁了。叶修心想因果既然结下，也不怕多一桩两桩，随口道：“你那师父误人子弟，快叫他哪儿来的哪儿去。以后道法上的事，只管来问我。九天十地，人仙妖魔，天下间就没有我不懂的术法。”
作为一只被人抓了卖的狐狸，这口气真是大得没边儿，简直一点……半点都不可信！
拿烟杆敲敲周泽楷的脑袋，叶修咳了一声，道：“马有失足，狐有错爪，别乱想！”——偷吃醉鸡不小心醉倒被人拿住，简直丢狐丢到姥姥家，这事儿绝对要毁尸灭迹，不能坏了他一世英名。
号称“术法全通”的狐狸就这么在国公府住了下来。要说住也不对，叶修时常整天的不见狐影。若不是好几次听见厨娘大叫，世子妃养的狮子猫成了精了，总跑到厨房扒拉鸡腿吃，周泽楷都疑心他走了。
有一次叶修又是好几天没露面，回来丢给他本书，说了句“好好练啊别浪费哥辛辛苦苦上天界一趟”。然后就地一滚就化成狮子猫的模样，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去厨房偷宵夜了。
周泽楷拿起那本书，大篆写了《道真》两个字，看来普普通通，没有半分仙家气韵。封皮上沾着狐狸的口水以及一大块油花，仔细闻闻还有烧鸡味儿。
关于上天界一说，周泽楷将信将疑。道长师父说过，一劫以前，勾陈大帝受天魔所惑，破了护卫三十三天的清微太虚紫霄云，引来无数域外天魔。仙魔大战中，连通诸天的天梯建木毁坏，自此之后，人间仙界再无往来，无数修士登天无门，只能滞留此界，坐看寿元枯竭，化作飞灰。这并非道士一人之言，书肆里随便买本志怪小说，十有八九可以读到大同小异的说法。
虽然道书来历可疑，叶修的修为可是实实在在的。成天变了狐狸的模样，叼着烧鸡在国公府飘来飘去，大摇大摆走过道士跟前不说；皇上亲封的国师来城中讲道，他也跑去凑热闹，全然不怕被人揭穿。仗着说话行动只有周泽楷知道，还不时在旁出言点评，口气讥诮，态度恶劣，简直嚣张到极点。
唯有听讲时周泽楷不受骚扰，叶修旁听过一回，对他道：“这先生是个有真学问的，不算浪费时间。”
狐狸也懂儒学？周泽楷吃了一惊。
叶修大笑：“这有什么稀奇，天妖寿数以千百计，山中不知岁月，总要找些事儿打发时间。百年来人间刊行的著述，新出的评戏，流传的话本，哪一个我没有学过、听过、看过？天下学问一通百通，就算真去考状元……呃，估计还得靠作弊。”
难得听见狐狸服一回软，周泽楷也笑了，问他：“百年之前呢？”
“百年之前……”叶修愣住了。他呆了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缓缓道：“以前的事情，我忘了。”
认识叶修以来，头一回见他脸上淡淡的，不笑也不怒。周泽楷心里一阵发堵，天界的事情再问不出口，只得乖乖地练起了《道真》。
《道真》入门同寻常炼气术差不多，都是观想存思，吐纳蕴气，入了门之后，就变得迥然不同。周泽楷把“寄神四御，桓天九霄”一节看了又看，还是似懂非懂，只好请教叶修。狐狸这一天吃了厨娘做的草菇蒸鸡，心情不错，仰躺在周泽楷榻上，捧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哼哼道：“叫你练就照着练，哪里这许多废话。”
说完，大概叶修也觉得太不负责任，又哼哼着爬起来化作人形，抽起一袋烟道：“道家讲炼虚还真，佛家讲自性具足，这你该学过罢。”
周泽楷点了点头。
“还真也好，自性也罢，说来都是同一样东西，就是神意，也是佛家所说通识。”叶修道：“神意在母胎之中时，都是处于将在未在，将生未生，玄之又玄的混沌状态，即是所谓圆满。只是甫一落地，便沾染七情六欲，离不开生老病死，你周围的每一次变动，每一点认识，每一句话语，都给神识上落了一层灰尘。久而久之，神意就如套在壳中，再不见天日，又怎能见得天地大道？”
“修真入门，就是要把这层壳子去了，让神意回到最初的圆满状态。所谓观想存思，有的观想清风，有的观想流水，有的观想山岳，其实一切一切的观想，无非都是你自己！”
寥寥几句，如同惊雷，又似冥冥中一只大手，挥开了眼前迷雾。周泽楷只觉心神一轻，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像是懂了什么，又像是放下了什么。
见他领悟了，叶修又说：“《道真》这部书，在天界道藏里头也就堪堪排个三四十名，不是什么一等一的真传秘笈。但它有一样好处，便是存思之法别具一格。教人寄托星辰，观想天桓，和你的道体相得益彰。另外，星辰无论白天黑夜，晴日雨雪，都在那里，观想方便。一旦寄托成功，还可借用星辰之力，习得神通道术。除非是哥这样天才中的天才，否则寻常人在入道之前，连神通的门都摸不到，算你赚大了。”
相处日久，周泽楷早习惯了叶修这副老子第一，老天第二的态度。
说来也奇怪，叶修身为一只传说中的狐狸精，狐媚惑人是半点没有，楚楚动人是完全欠奉。都说狐狸精可迷人心神，叫人心生怜爱，这只狐倒好，开口就是打击嘲讽，常使人只恨不能把他的嘴堵上，一度让周泽楷怀疑起了坊间志怪小说的真实性。
后来叶修传授变化之术不小心说漏了嘴，他瞧见周泽楷变的少女娴静端庄，含羞带怯，不由感慨万千：“族里长老见到你，非得评个甲上不可。哥聪明一世，术法通神，只有这变人的科目才拿了个甲中，真正阴沟里翻船。”
周泽楷奇道狐族的考试竟如此之严？也是他生就一双看破世间幻术的神目，怎么瞅都能瞅见那人背后晃悠悠的大尾巴，换了寻常修士，即便将类似佛家“天眼通”、道家“照妖镜”类术法练到深处，也很难看穿叶修真身。
“长老们嫌我不够妩媚可人……” 回首往事，叶修一脸萧瑟。他只是一只狐狸，要怎样风情万种，摇曳生姿？简直强狐所难！
仔细一瞅天天偷吃、养得毛光水滑的狐狸，周泽楷拼命把笑意憋了回去。
叶修不是个称职的狐狸精，却是个极称职的道法师长，跟着道士学了这些年，也没有听他今日一席话讲得通透。想了想，周泽楷又问寄托那颗星辰好，叶修正想为他掐指算一下，眼角余光见着外头有一张影子飘过，眉头皱了皱，随口道：“随缘而行，应天而动。”见周泽楷还不懂，他干脆说白了：“看哪颗星星顺眼就哪颗，本来也不是想寄托就能成，全凭运气而已。记得选个大一点、亮一点、有名一点的，说不定就有什么非凡神通。”
说完不等周泽楷追问，他摇身化作一只黄莺，拍拍翅膀飞出窗子，追着影子去了。
大一点、亮一点、有名一点的？
独自站在屋子里的周泽楷望着外头大白的天光，若有所思。
***************************
友1：叶修大大一定是一只美貌如花的狐狸
我：……简直图样！莫非还指望一只狐狸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吗？
友2：他是狐狸精啊
我：非主流狐狸精（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