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烟 07
11、
苏沐橙坐在电脑边，边戳聊天群，边支了耳朵听轮回发言人的侃侃而谈。记者终于问到周泽楷，上来就连珠炮似的：“周队，这是开赛来轮回第三次大比分告负，前几次分别输给了微草和蓝雨，现在有不少评论认为轮回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你认为这种说法属实吗？”
周泽楷低头沉思十几秒钟后，终于开了金口：“不知道啊。”
“哈？”那时记者们还没有受尽枪王折磨，依旧抱着无冕之王问啥有啥套啥是啥的天真。一听这话傻眼了，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问你知不知道你问我知不知道我们这是绕口令吗？！
这位还在懵圈，那边轮回发言人已经火速点向了下一个记者，结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周队，我注意到这一场你和叶秋的擂台赛，是一枪穿云损血最多的单场，这是不是意味着对你来说，一叶之秋比之前擂台赛的对手都要难对付呢？”
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藏了个不小的陷阱。谁知周泽楷想了好阵子，才十分认真回答：“都很难。”
轮回发言人笑得跟菜花一样，和蔼地帮忙补充：“小周的意思是所有的对手都会认真准备和应对，尊重比赛，没有高下之分。”
他官腔一打，下头记者们个个牙疼，接下来更是越挫越勇，问题一个比一个尖刻，连“轮回把你打造成一人战队核心，你是否觉得受之有愧”这种话都丢了出来。
周泽楷也妙得很，他每个问题都回答，考虑得特别久，态度特别诚意，绝不是顾左右言他的老油条。可透露出的信息却依旧少得惊人——废话，能从周泽楷的“嗯”、“哦”、“啊”中提炼出报道，还干什么新闻啊，直接去终点文学网写游戏小说算了！
从第二个记者提问开始，苏沐橙顾不上聊天框了，她一路发笑，忍不住说：“这采访太好玩了，我能就着多磕两包瓜子。”
叶修的电脑就在她边上，正在忙着赛后总结，一边看视频一边给文档里记录心得。他没带耳机，跟着听了全程，不禁嘴角微翘。
周泽楷这个小朋友，还挺有意思。
这时间段训练室没有人，于是叶修公然违规，给自己点了根烟。不知是尼古丁成瘾，还是心理依赖，他总觉着抽烟时候精力更容易集中一点。
耳边周泽楷大战记者第N回合，眼前正好闪过去一个镜头，叶修手一点按了暂停，对苏沐橙说：“这里，你的火力线太早前压了，失去了远程的掩护，让刘皓暴露在周泽楷枪口下。不过他应对还不错，马上后撤，用战场空间换取了一些时间。”
苏沐橙一听开始哼哼小鼻子，叶修看得头疼：“你就这么不待见刘皓。”
“他跟陶大哥说话那个跟前跑后的样子，你布置战术的时候还特意多交代一遍，姿态太难看了。”苏沐橙气鼓鼓地说。末了，在叶修不赞同的目光中，她声音低了下去，“团战时候是我时机判断失误，没特意跟他作对。”
“知道。”叶修笑了笑，“你又不是楚云秀，不会任着性子乱来。”
上个赛季楚云秀和苏沐橙的加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好些宅男选手认为春天到来了，想跟妹子们发展点超友谊关系的不在少数。
可惜没过多久，楚云秀就以事实让他们认识到，荣耀打得好的妹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和轻裁的一场比赛里，楚云秀忽然发飙，团战直接脱队，追着对方骑士选手一通打，各种法术跟不要蓝似的狂砸，特效闪得屏幕都看不清。被她强硬的表现激励，烟雨成功拿下了这场比赛，事后楚云秀的行为引起了广泛议论，说是战术的有，说是不顾大局的也有。
只有苏沐橙知道，楚云秀就是烦了。对方成天私聊她，老说带颜色的笑话不提，前一晚还约楚云秀赛后出来唱歌。
楚云秀在第四赛季选手小群里冷笑不止：“两分钟都撑不过去的废物，还有脸约我？”
黄金一代的汉子们个个安静如鸡，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说来，公认的苏沐橙才是真·荣耀女神。脾气好，长得美，身材窈窕，宅男们没啥文采夸不出花头，只好吹苏美人去做电影明星都够格。只是条件这么好的苏沐橙，却是绯闻绝缘体，从没人敢去私聊递话什么的。毕竟她旁边有个叶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的默契，这么大点圈子，挖人墙脚可是败人品的事。
只有黄少天，和叶修打擂台时对刷了三分钟垃圾话，两人势均力敌，从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没过半个赛季好得跟什么似的。仗着关系铁，私下悄悄问出了口：“苏妹子是你女朋友吗？”
“想追沐橙？你没戏。”叶修很快回话过来。
黄少天本来是帮别人忙，一听反而认真上了，键盘敲得劈里啪啦，特别真情实感：“凭什么我就没戏啊！你去问问蓝雨今年周边T谁的销量最高，你去打听打听荣耀论坛帅哥排名我都是第几，我条件这么好绝对是排得上的联盟钻石单身汉为什么没戏！叶秋你说个明白不然我就要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啊。”
你还不够无理取闹吗……一看愤怒的黄少天还在“继续输入”，叶修不紧不慢地说：“她嫌你烦。”
“……靠靠靠靠靠靠靠！”
虽然黄少天自认一点也不烦，只是语言的表达和思考的速度过于同步，过于超越大众了一点。不过答案有了，他尽人事把消息递了回去——放心，叶秋苏沐橙肯定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具体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叶秋肚子里的蛔虫，大概是经常说的，有情人终成兄妹？
黄少天帮谁来打听，事后怎么样了，叶修没过问，反正苏沐橙还是每天笑嘻嘻，全然看不出被人追求的喜悦或烦恼。
女神苏沐橙也向来没什么烦恼，看个转播都能看得直乐，还问叶修：“他是不是故意嘲记者的？这也太神了。”
“这我哪知道，”叶修居然认真想了下，说，“看周泽楷场上表现，大概是有什么说什么那种人。”
“又是赛场直觉？”苏沐橙笑着反问。
叶修也笑了，勾起嘴唇：“当然，我可是职业选手。”
苏沐橙曾问过他，到底怎么在比赛的刹那觉察到对手的动摇和思路的转变，叶修挠挠头冥思苦想了半天，丢出一句：“大概是……直觉吧。”
叶修确实难以回答。这就像一种天生的敏锐触觉，当你足够了解一个对手的风格，他比赛中的一举一动就会变得容易被看穿。游戏未必可以反应一个人的真实品行，比如杀人抢怪黑装备的人，现实中或许是个拾金不昧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心人。可是游戏往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比如热衷于暴力输出的人往往急躁直率，一点小事也要上世界刷屏骂街的当然不会心胸广阔，能把治疗玩得好的人，现实中也多是耐心细致的类型……
作为一个现实人际关系十分一般的人，这种直觉给了叶修超凡的赛场洞察力，那些仿佛将对手一切预料在内的应对，堪称战术流开创的经典对局，都来自于此。
他了解对手们，无关于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关于对方是个什么样的选手。
有的时候，也会有些例外，譬如对周泽楷。
对阵轮回前，叶修像往常一样细致地看了他们之前几轮每一场比赛，对轮回战队的思路很快有了清晰的了解。
除去多了个周泽楷少了个张益玮，士气专注提高不少，轮回这赛季的阵容变化不大。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提升，就是周泽楷这位真正王牌核心的加入。
轮回也认识到这一点，整个战队的思路和策略，全围绕着周泽楷展开。
单人赛几乎放弃，轮回的拿分重点被放在了擂台赛，也是守擂大将的周泽楷身上。拿下擂台分后，就是争取团队分。团战一律采用经典的“Box-1”，将周泽楷作为火力攻坚点，通过他有效卓越的远程压制，集中人手，先拿下对方核心选手或治疗。
因为黄金一代喻文州张新杰肖时钦的加入，联盟从上个赛季开始出现了多样化的战术，渐渐地有了四战术大师的说法。然而好选手常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子还特别管用的战术大师不常有，在比赛的瞬息万变中兼顾操作与指挥，始终是寥寥几人的专利。用黄少天的话来说就是：“还好叶秋那样的变态不多，不然上场一排教科书，这日子还怎么过！我要高兴读书怎么会来打荣耀，啊，刚刚那句删了删了不许登出去！”
百花皇风这类强队依靠多年默契，以前期细致的分析，大量的战术演练，来不变应万变。对于更多的中下游战队，选手平均素质甚至不够完成默契的战术配合。所谓的团战布置还是类似下本攻略，事先研究研究对手，每个人提出点意见，再做一些针对性安排，比赛时候更多地靠个人表现。
既然大多数队伍都消费不起现场战术这种奢侈品，轮回当然也不成。毕竟玩战术的前提是，首先，你队里得要有个战术大师……
破坏性强、简单粗暴的“Box-1”无疑是最适合目前轮回的战术，强豪和普通队伍最大的差别就是整体水平的高低。在失去核心队员后，普通战队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混乱，也成为了轮回团队赛制胜的关键，毕竟他们有周泽楷啊。
打擂台前两局落后，没关系，我们有周泽楷。
团战打不开局面，没关系，我们有周泽楷。
对手攻势凌厉封住了支援，没关系，我们有周泽楷……
总之，周泽楷对轮回大约就是藿香正气水一样的存在，一剂下去，提神醒脑，百病全消。
轮回摆出了就是仗着核心选手比别家高半个档次欺负人的架势，其他队伍也不是吃素的，针对周泽楷的打法和策略纷纷出炉。实际上，这也是后来新秀墙越来越多出现的原因，叶修韩文清那样网游中拼杀多年的选手，遇到的对手之多之奇葩之极端，是训练营选手们难以想象的。他们早已在无数次战斗中确立了自己的风格和节奏，还有战无不胜的信心，不会因为被对手围剿就遭到遏制。
从联盟成立到现在，一门心思研究怎么打败叶秋的选手超过一个加强连，然而斗神依然是让所有队伍望而无语的一个存在。他用着每个荣耀战法都熟悉无比的打法，硬是叫层出不穷的华丽招数全新打法都折于戟下。以一人之身击破两位大神联手的繁花血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家伙，等待时间击败他，只怕还比较靠谱一些。
周泽楷不是叶修。混迹网吧之前，他一直是个认真读书的好孩子，人生目标曾是考上名牌大学，像父母一样从事科研工作。他当然也玩过不少游戏，电脑家用机手机都有，也没日没夜的沉迷破关过，真正长期全情投入的网游，只有荣耀。
新秀们都要经历的波动与坎坷，他也一定无法避免。
无数美誉在身，可叶修从不会轻视任何对手。他了解荣耀这个游戏的深度，莫欺少年穷，任何时候你以为不起眼的选手，都可能在突然间迸发光辉。他提醒嘉世队员不要轻忽轮回，身为队长自然做足了功课。结束上一轮比赛后，花了个通宵细致地看了轮回开赛来的每一场，周泽楷出场的擂台赛则是看了又看。
叶修没接触过周泽楷本人，就一点点发布会视频和在选手群的表现来说，是个很低调甚至有点羞怯的少年。然而看完一枪穿云第一场擂台赛，他就彻底推翻了这种想法。
强硬。
自信。
这是叶修对周泽楷的最深刻印象。
即便是他，看到周泽楷在悬崖地势对阵鬼剑士，被致盲后还能毫不犹豫地用出三步枪体术进行强攻，也要为轮回新队长表现出的果断和大胆叫好。同时他也认定，联盟又迎来了一位未来的大神，一个可能成为嘉世拦路虎的可怕对手。
为此叶修多看了两遍周泽楷的擂台赛表现，输给蓝雨之后，后者比赛中自信心上那一丝裂痕，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如此清楚地观察出对手的心态，即使对叶修来说也是很罕见的。和周泽楷不曾交手，根本谈不上认识，可他看懂这个陌生少年在场上的想法。
坐在比赛室，将一叶之秋账号卡插入读卡器的刹那，叶修嘴角弯了弯，撞上新秀墙的菜鸟，趁着还没变得很难对付，还是尽情欺负一下好了。要怪，就怪蓝雨吧，小周选手。
苏沐橙还在说：“你还挺欣赏周泽楷的嘛。”
叶修收回思绪，肯定地说：“技术，心态，爆发力……他各方面素质都很强，将来一定会变得很厉害。”
“所以就让他感受一下前辈的可怕？”苏沐橙很懂他，水盈盈的眼盛满笑意。
“有没有特别特别可怕？”叶修反问。
“有。”苏沐橙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止把人打蒙了，还告诉其他队伍怎么对付他，轮回接下来的赛程要辛苦了。”
“周泽楷没那么容易完蛋，等他突破新秀墙，辛苦的就是我们了。”说着，他纳闷地指了指苏沐橙屏幕，“新广告？什么时候拍的？”
苏沐橙一扭头，就见到楚云秀那边弹过来一张图，上头她和周泽楷两人执手相对，脉脉含情。她霎时大窘，赶紧摆手说：“都是粉丝P的海报图，秀秀发过来寒碜我的！”
叶修荣耀之外杂事不理，可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存在叫做真人CP粉。大约就是认定自己本命和某某是绝世真爱，以此自娱自乐，同时密切准备接受本CP婚讯的粉丝。
苏沐橙不止在宅男中特别有人气，作为性格温柔的漂亮萌妹子，还有很多女粉丝。妹子们大多是耿直的颜控，叶秋迟迟不肯露面，各种传言满天飞。
比较靠谱的猜测有：“叶秋长得不堪入目，联盟怕他露脸后带累了荣耀人气所以坚决不许他露面。”比较不靠谱的猜测有：“叶秋不露面因为他嘴贱得罪人太多怕被人套麻袋，消息来自我大舅的同事的女儿的男朋友，绝对属实”。最为玄幻的猜测则是：“叶秋根本不是人！它是荣耀官方设计的一个人工智能程序，我们正在开启前天网时代……”
大多数人还是相信第一个理由的，不然但凡长得平头正脸点，怎么也不至于不敢见人啊。当然了，叶粉除外，他们不管男女，都是“我本命天下无敌，有本事谈脸咱们来谈荣耀啊，你们这些手下败将呵呵哒”的画风。
苏沐橙的女性粉丝们为这个不露面的绑定绯闻对象郁闷了一个赛季。结果周泽楷横空出世，让她们瞬间激动了，这是多好的女神CP人选啊！俊男美女，远程双杀，真正绝配。开赛没一礼拜，俩人的唯美海报图已经贴满了官方论坛的水区，连不少联盟选手都有耳闻。
这不刚打完轮回，楚云秀就一边问好友对周泽楷真人感觉如何，一边发粉丝图来揶揄她了。
苏沐橙评论了几句：“确实技术扎实，打法华丽又不浮躁。我觉得有点像强硬版的你，叶秋对他评价也很高，”讲完了才感觉不对，又笑又气地说，“你跟着起什么哄？人家可没想怎么我，握手都隔着气呢。”
楚云秀发完图，就在那边感慨：“联盟的汉子，品行水平稍微拔尖点的，都一门心思追求荣耀女神去了。宅男注孤生，妥妥的！”
叶修看得满脸黑线，苏沐橙笑个不停：“秀秀说的不对。除了荣耀，周泽楷对你的兴趣也挺大，赛前还专门找你，找不到很失落来着。”
“那必须的，谁让我是最接近神的男人。”叶修抽了口烟，特别理所当然。
终于笑完了，苏沐橙又怅然地说：“你以前说的，联盟还没有过真正厉害的神枪……”
她无法形容看到周泽楷在场上惊艳四方时，自己心中的失落，更无法去拒绝那些偶尔闪过的“如果……”在叶修面前，苏沐橙不必掩饰自己的想法，即便频频回望过去是一种软弱，此刻她也是被允许的。
叶修吐出个烟圈，屏幕前的一叶之秋与一枪穿云变得模糊，仿佛一抹消逝褪色的记忆，也会很快地从人们脑海里切实逝去，只在数据流一端变为短短的记录——输，或者，赢。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个个赛季，想起了韩文清郭明宇张佳乐孙哲平王杰希方世谦黄少天喻文州楚云秀……等等许许多多无法尽数，又不断涌现的好对手，以及那么多个输或者赢的日子。
拍拍苏沐橙的头，等待这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冷静下来，他平静地说：“很快会有了。”
